“所以,今天要选哪一个?”
窗外的蝉鸣像永不中断的电波,刺入陈默的耳中。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张主题公园的门票。一张是“深海乐园”,主打梦幻水族馆;另一张是“云端城堡”,以惊险刺激的过山车闻名。
林溪,他青梅竹马的女孩,正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期待的微笑。“我都可以哦,阿默,你来决定。”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抽。这个场景,这句话,甚至林溪发丝被微风吹起的弧度,都熟悉得让他窒息。
这是一个选项。
在无数次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他见过这个选项。他知道,无论选择哪一个,今天都将是林溪的最后一天。
“我们去……深海乐园吧。”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他记得在“上一次”的记忆碎片中,他们去了云端城堡,失事的过山车像折翼的巨鸟般坠落。所以这一次,只要避开那个该死的过山车……
“好耶!”林溪开心地跳了起来,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陈默第一次感到一丝希望。或许,这一次,他可以改写结局。
前往深海乐园的路上,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交通堵塞,没有意外。蔚蓝色的巨大鲸鱼模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陈默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们在水母馆里看那些幽灵般的生物浮沉,在海底隧道里仰望巨大的蝠鲼从头顶滑过。林溪的笑声像一串串银铃,清脆悦耳。陈默贪婪地记录着这一切,仿佛要将每一帧画面都刻进灵魂。
他几乎要相信,自己成功了。
直到他们走到纪念品商店门口,林溪为了捡起一个掉落的钥匙扣,退后了一步。与此同时,商店顶楼一块用于装饰的巨大船锚模型,因常年失修,固定的螺丝突然崩断,悄无声-息地垂直砸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陈默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阴影笼罩住林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界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当他跪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时,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真遗憾。你又失败了。”
陈默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她穿着不同于他们学校的制服,一头银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叫“一”,是三天前转来的学生,安静得像个不存在的人。
“是你……”陈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她。
“是我,”少女“一”的眼神空洞,像在看一堆无意义的数据,“我只是个观察者。顺便提醒你,世界正在‘合理化’你这次的选择。”
“合理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为了让‘林溪今天必死’这个未来成立,过去正在被修改。”少女说着,指向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公园管理人员。陈默注意到,其中一位管理者的脸上,除了惊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他叫山本,”少女的声音像在念旁白,“一个月前,他就提交了报告,说这块船锚有松动的迹象,但被上级以‘预算不足’为由驳回了。现在,这个被遗忘的报告,就成了她死亡的‘合理解释’。你看,过去多么方便,总能找到合适的碎片,去拼凑一个无法辩驳的现在。”
陈默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模糊地记得,在他原本的记忆里,这个船锚是牢固的,甚至去年还得过安全奖。但现在,周围所有人的窃窃私语,都在证实着“年久失修”这个“事实”。
他的记忆,和他所以为的“真实”,正在被覆盖。
再次睁开眼,依旧是那个蝉鸣不休的早晨。桌上依旧是那两张门票。
“所以,今天要选哪一个?”林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陈默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明白了,“一”的话是什么意思。未来是注定的,他无论怎么选,世界都会强行修改过去,让那个注定的结局发生。
过山车会“恰好”在那天失事,船锚会“恰好”在那天掉落。
“我们哪里都不去了。”陈默一把抓起门票,将它们撕得粉碎。“今天,我们就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去。”
林溪愣住了,但看着陈默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她还是点了点头。
一整天,陈默都像个狱警一样守着林溪。他不让她靠近窗户,不让她使用任何电器,甚至连她喝水都要亲自检查。林溪虽然觉得奇怪,但依旧温柔地陪伴着他。
黄昏降临,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默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靠在沙发上,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做到了,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对抗了那个“注定”的未来。
“阿默,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林溪递给他一杯温水。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他笑着,发自内心地笑了。
就在他接过水杯的瞬间,林溪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
“林溪!”陈默惊恐地抱住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在迅速变冷。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突发性心源性猝死。诱因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潜伏的先天性心脏病。
陈默呆立在医院走廊里,那个银发少女“一”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很精彩的尝试,”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赞扬或讽刺,“为了合理化‘待在家里也会死’这个结果,世界为她虚构了一个完美的‘过去’——一个连她父母都不知道的先天性心脏病史。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设定成了一个随时会熄灭的灯泡。你之前的记忆里她身体健康?没错,但在你做出‘不出门’这个选择的瞬间,她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履历,就被重写了。”
陈默缓缓地跪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场无望的博弈彻底撕碎。
“为什么?”他沙哑地问,“为什么偏偏是她?”
少女“一”第一次沉默了。她看了一眼医院惨白的灯光,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的‘存档点’,为什么会设定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蝉鸣,桌子,门票。
世界第三次重置。
但这一次,陈默没有看门票,也没有看林溪。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存档点……为什么在我这里?”他喃喃自语。
Galgame的世界观里,一切都围绕着主人公展开。存档、读档、做出选择的,永远是玩家,是那个第一视角。
他,陈默,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而林溪的死,是这个世界不断重复上演的“剧情”。
“你终于开始思考问题本身了。”银发少女“一”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这一次,她就站在房间的角落,仿佛一直都在。
“告诉我真相。”陈默站起身,目光决绝。
“真相就是,未来并非‘林溪会死’,”少女“一”平静地说,“而是‘你会因为林溪的死,做出一个选择’。这才是这个世界必须重复上演的‘注定’。”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还记得吗?最初的……真正的那个过去。”“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
尘封的记忆被强行撕开。那不是什么主题公园,而是一个普通的雨天。他和林溪在街角争吵,原因早已模糊。他负气转身跑开,林溪追了上来。一辆卡车失控地冲上人行道……
在最初的过去里,他推开了林溪,自己被卷入了车底。
“所以……我已经死了?”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你没有。但你的大脑受到了严重创伤,陷入了深度昏迷。”“一”解释道,“你现在所处的,是你自己的精神世界。一个为了逃避‘自己为了救林溪而濒死’这个现实,而构建出的虚拟舞台。”
“你不断地让林溪死去,用各种方式,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只有‘她的死’,才能减轻你‘为她而死’的负罪感和不甘。你觉得,如果是她死了,那么你躺在这里,就是一场可以醒来的悲剧,而不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现实。”
“未来是注定的,因为你躺在病床上的事实无法改变。而你的‘选择’,则是在不断修改这个虚拟世界的‘过去’,去合理化一个能让你心安理得的‘现在’。你选择她死于意外,过去就会为你生成一个‘失修的船锚’;你选择她死于疾病,过去就会给她安上‘先天心脏病’的设定。你才是这个世界的‘神’,一个不断修改剧本,却只为了证明同一个结论的、可悲的‘神’。”
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是存档点,为什么世界会围绕他的选择而改变,为什么林溪必须死。
这根本不是拯救林溪的游戏。
这是一个自我惩罚和自我欺骗的轮回。
“阿默?”林溪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在发呆吗?”
陈默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由他的记忆和愧疚所构筑出的、完美无瑕的女孩。她的笑容,她的声音,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桌上,两张门票静静地躺着。
“深海乐园”和“云端城堡”。
现在,他看到了第三个选项,一个一直存在,但他从未敢触碰的选项。
他没有再去看那两张门票,而是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眼前的林溪。那触感温暖而虚幻。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然后,他选择了——醒来。
世界开始像被删除的数据一样,化作无数发光的碎片。林溪的身影在他怀中微笑着消散。蝉鸣、阳光、桌椅,一切都在崩塌。
他最后听到的,是少女“一”那毫无感情,却仿佛带着一丝解脱的声音:
“恭喜。你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
刺眼的白光和消毒水的气味涌入感官。
陈默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医院纯白的天花板。床边,一个女孩正趴着睡觉,脸上还挂着泪痕。
是林溪。真实的、活生生的林溪。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女孩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阿默!你醒了!”
窗外,没有蝉鸣,只有一个普通而安宁的午后。
未来,或许从未注定。
但你的选择,却可以让你从一个不断合理化过去的噩梦中,回到唯一真实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