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开胃小菜,先是一道 puzzlehunt 谜题。每一行都暗示了一部轻小说、漫画或 Galgame,其中第四行的谜题我最为推荐。

小提示

  • 第一行:Galgame, 2000 年代
  • 第二行:漫画,2020 年代
  • 第三行:轻小说,2020 年代
  • 第四行:轻小说,2020 年代
  • 第五行:漫画,2010 年代

当然,我发在博客上很大程度是因为,轻小说和解谜圈的重合度实在过于荒谬地低了,以致无人能够分享。


前情提要:你对“创作一个故事”一事抱有强烈的热情与动机,但并不满足于按部就班地开始写作。你已经写了几篇短篇网络小说,它们显然并不满足你的期待;你已经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宏大的世界观,然而你却不知道如何将它们串联起来。

总之,在网上徒说空话是不会有所进展的;你决定先去阅读一些小说,在反思中构筑自己的故事。

正统与传统

“正统”和“传统”的故事,古已有之 —— 文学家将故事的雏形归于古希腊的悲剧,或是更早的神话传说;不过少有人争辩“正统”与“传统”之间的关联性。概而言之,“正统”是某一历史时期的产物,“传统”则是自人类诞生以来的积淀。在某一时代,正统挑战并超越传统,成为新的传统;而在另一时代,传统又被重新审视与解读,再次作为正统呈现在大众面前。

“正统”是对过往文学的选择性继承,强调特定的作家、作品、风格和思想。它置于源远流长的文化谱系中,声称自己是这一传统的真正继承者和发扬者。正统文学观总结和提炼了传统中的优秀范例,将其规范化和模式化,作为后世创作的典范和标准。而与之相对的,“传统”则随着“正统”的演变,不断地被诠释、接纳、排斥和遗忘:正统文学为了让传统服务于正统而以独有的价值观重新解读和阐释过去的文学作品;又将适合自身的传统吸纳,将背离的文学现象贬低,以强化自身的权威性和影响力。与此同时,新兴文学力量的挑战和反叛也在不断地冲击着正统的地位,促使其进行更新与融合。

譬如强调理性、规范与戏仿的古典主义,曾被视为不可动摇的正统,然而随着代表个性解放与情感表达的浪漫主义的兴起,其正统地位被挑战,最终古典主义也成为了西方文学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正因此,18-19 世纪的西方文学可谓灵光熠熠,万千作家试图在二者之间寻求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各自映射了不同背景与社会阶级的矛盾冲突与人物弧光,最终铸就了一个个经典的故事。

解构

一说到反传统的故事,大脑往往会自动重定向到“解构主义”的概念上。不过由于这个词正在被滥用,我们需要先厘清它的定义。

德里达提出的解构主义是对结构主义的批判。结构主义认为意义通过二元对立的差异产生,而解构主义揭示并颠覆了这种不稳定、存在预设优劣的二元对立。因而,结构主义下的文本是一个自足的整体而拥有固定的意义;解构主义则认为文本内部的矛盾性使其意义变得流动而不确定。

耶鲁学派将解构主义引入文学批评领域后,批评家开始挑战传统的“寻找单一意义和作者意图”的批评方法,重新审视莎士比亚等经典文本,从中揭示出隐藏的矛盾和省略。再之后,解构主义为“政治正确”(如后殖民主义)提供了颠覆主流话语(如殖民主义)的有力武器,也与后结构主义(如拉康的精神分析)相互影响,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中尝试打破传统的叙事结构、人物塑造和语言运用。

然则,解构主义并非一个统一的、有着明确纲领的文学流派,而是一种批判性的理论视角和阅读策略。它并不意味着对所有传统的否定,而是对特定历史时期的正统进行反思与批判。由于其理论的复杂性和严谨性常被忽略,解构主义在当代文学中被滥用,往往被简单地等同于“颠覆”和“破坏”。

要想围绕解构主义展开有意义的探讨,与其争辩解构主义是什么,不如总结解构主义不是什么。具体来说,故事的四要素(角色、背景、情节、主题)都可以被解构,但并不意味着它们可以被随意颠覆。

一、解构主义不是角色的思维破坏。

解构主义承认文本的多义性,但并非以简单的颠覆角色身份、类型或刻意制造混乱为目的。

解构主义下的角色可以不再是单纯的“英雄”或“反派”,而是多重身份的承载者,具有复杂的心理和社会角色。但是,故事只有凭借一致性才得以前进,万事万物都应有其前因后果,人物行为应当能够为其性格正名。解构主义下的“反英雄”因为身份模糊、深陷矛盾之中,其内心挣扎与外部冲突才会引发读者的思考、对英雄主义的诘问;而单纯的反转身份,令正面角色犯下毫无意义的恶行,则不仅不能够揭示人性的复杂性,反而显得生硬和牵强。

十分经典的反面教材即《权利的游戏》S8 中的丹妮莉丝。她的角色设定是一个反传统的女英雄,但在这个故事中却被迫成为反派。她的身份转变并没有经过合理的铺垫,反而是为了迎合观众对“反转”的期待而生硬地将其推向极端。

二、解构主义不是背景的机械合成。

背景不仅仅是叙事的舞台,它承载着文化、历史、社会乃至政治的内在矛盾。中世纪可以是剑与魔法,也可以是炼金术与科学并存;但更为重要的是,中世纪这个设定本身传递了一种变化的信号 —— 意识形态的冲突、权力的斗争、社会的变迁。

解构主义将背景中的文化假设、历史记忆和意识形态机制进行深度挖掘,展现出背景并非中立,而是参与了意义的构建和分化。反乌托邦 —— 毫无疑问是对“乌托邦”的解构,但它并不是简单地将希望变为绝望、将美好变为破灭,而是通过对权力和话语结构的深入挖掘,暴露出社会成员和体制之间不断变化和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倘若轻易地将其他世界观的元素拼贴在一起,又不能为故事提供解读与批判的视角,那么这种“解构”就沦为表面的颠覆。

如《The Giver》中的反乌托邦设定,表面上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高度控制和压抑的社会,也正因此才为主人公选择反抗提供了合理的背景。而如果只是模仿反乌托邦作品而将背景设定为一个毫无逻辑的世界,单纯地将人类的美好愿望与丑恶现实对立起来,那么这种“解构”就失去了深度和意义。

三、解构主义不是情节的反复无常。

颠覆 —— 尤其是颠覆结局,这样的情节设计古已有之。毕竟大部分故事一读开头就知道结局只能是对立的二者中的一个,而且根据叙事的线性逻辑,作者更倾向于(或者是更希望读者倾向于)哪一方往往也是显然的。这种背景下选择另一个结局,或者是凭空走向第三种可能,都是对正统的颠覆。那么读者一定会感到惊愕与震撼吗?不一定,读者看得可多了。

毫无疑问,颠覆也需要情节的支撑 —— 不过很多以为自己实现了伟大的逆转却屡遭恶评的作品,不是因为它们的情节没有解释,而恰恰是因为给出的逻辑太过粗暴而失去了说服力。对故事求导,这个函数必然存在最高与最低点,标志着故事走向的转折点。然而这些故事却让极值点的导数为±∞,妄图以纯粹的善在一瞬间完成反派的洗白,那必然是会遭到读者的反感的 —— 因为倘若这个故事一直以这种斜率延伸下去,那很快就会走向极端的另一端。

要打出一场华丽的反转,需要的是对情节的深刻理解与反思。也正因此,提前埋下伏笔、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逐渐意识到情节的变化,更能让反转的结局显得水到渠成。既不能以“果然是这样”的高潮打发,也不能以“还能是这样”的反转迷惑;一定要让读者以“原来是这样”这种实际没有猜到但觉得自己有百分之一的侥幸猜对的感觉来接受这个结局,让悲剧能够彻底为主角的可怜与可恨正名。

四、解构主义不是主题的随意拼贴。

颠覆与反叛与激进的主题十分常见,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是解构主义。将毫无关联的两个主题拼贴在一起 —— 如“科幻”与“历史” —— 也未必是解构主义。真正的解构主义关注的是文本如何建立、再现甚至掩盖意义,而不是简单地将传统主题颠倒过来。

真正的解构作品会在追问传统意义的基础上,将看似平凡的主题通过多角度的分析和重新解读,展现出文本内部始终存在的矛盾和无限延展的意义生成机制。要反抗一种压迫,可以先将其具象化,如以逃狱为主线剧情;但要进一步地反思这种压迫的本质,就需要在这个故事中加入更多的元素,如对自由与囚禁、希望与绝望的挣扎与思考。为此,毫无疑问需要安排与主人公对立 —— 立场与命运皆数对立的角色,来推动表面戏剧冲突,深化内在人性纠缠。由是,可以看到一个易于解构的主题是很容易在不无限扩大化的情况下,加入更多的元素来丰富其内涵的 —— 要知道,很多作者写作时为了避免故事单薄而容易选择无限上升的主题,但在这个过程中加入的角色、设定与情节往往并没有起到延伸的作用,反而与原先的主题产生了冲突,导致故事的内核变得模糊不清。因此,找到一个好的主题,展开头脑风暴,完全可以在不刻意颠覆的情况下,达到解构主义的效果。

譬如在创作类型片和类型小说的时候,不能是为了颠覆主题而肆意破坏,而是基于对母题和固有叙事法则的反思,构建独创性的人物关系(这一点实在重要!要能让人物关系令人耳目一新且不牵强,那就有很大概率能让情节设计和故事表达都变得更有趣),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主题的延展与深化。这样,才能让故事的内核在不失去原有的基础上,变得更加丰富而有趣。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大有裨益的结论!以后要看一本小说是否有趣,可以先观察其人物关系。譬如说《低俗小说》中的黑帮不很黑帮,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吸引读者阅读下去了;而他们同时有合作关系与独特性格的设定,也为后续情节的展开提供了极大的可能性。

五、解构主义不是叙事的低劣诡计。

毫无疑问,后现代文学承认开放式结局、多重主人公、非线性时间与非连贯现实等叙事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叙事都可以被随意打散。

碎片化叙事之所以有意义是它能够辅助叙述性诡计,通过“不同人认知同一事件”的方式,来揭示出叙事本身的复杂性和多义性。《云图》中的六个故事线索,正是通过不同的叙事视角和时间线索,展现出人类历史的循环与重生。而如果只是将故事随意打散,或者是为了制造噱头而故意让叙事变得混乱,那么这种“解构”就失去了深度和意义。—— 该说不说,我一直想找一本小时候看过的书,只记得分成六个故事,除了最中间一个,其他都分成前后各一半,每个故事所用的字体都不同。结果在搜索资料的过程中发现正是《云图》。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叙事可以拼接、重组、颠覆,但它必须服务于更深层次的表达。《盗梦空间》也恰恰是在对梦境与现实的叙事结构进行解构的过程中,探讨了人类意识、潜意识和梦境之间的关系。因此,为了隐藏真相,不仅要将叙事打散,还需要角色去主动地回应这一点,去以不同的观察者身份来讲述故事 —— 还不够,还需要去干涉故事,推动情节的发展,而不只是旁观着冷淡地交代事实。这样才能彻底地体现叙事设计的必要性:既让读者感受多重叙事洪流下的混乱,也能以第一人称视角去把握、去改变故事的走向,达成以小见大的效果。

说到底,故事的复杂性和多义性仍然不是解构的最终目的,而是能促发读者思考的手段:隔着屏幕质疑“红蓝药丸”的时刻,创作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你是否能将其转化为具体又抽象的论题,“自由意志”与“宿命论”的争论又是否能在你心中引发共鸣,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图片出自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解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